我在重师中文系读书期间,认识戴少瑶老师较晚,是在大二以后了。这是因为她主讲的当代文学课只能继现代文学之后开课,以保持现当代文学的历史脉络和时序衔接,因为这,她比早期开课的老师晚了两年才闪亮登台,而她的华丽登台,开讲就将当代文学定格在热门课程,引发了同学们的极大热情,都被她那富有感染力的讲课折服。因为有她开的这门课,不少同学庆幸中文系的这四年没有白读。师生缘是一种很奇特的情缘,认识早晚并不重要,但一经建立就会象时间一样绵长悠远。因为喜欢戴老师的课进而喜欢和敬重戴老师这个人,七七级同学与戴老师的师生情长达四十多年,历久弥深。原因何在?我以为就在戴老师作为一名中年女性知识分子的魅力,而这个魅力在她身上又以鲜明的知性、真诚与干练表现出来,长久地感染和吸引着大家。
先说知性。戴少瑶老师是标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正牌大学生,五十年代从西师毕业后就到重师任教,一直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受制于那个时代政治的扭曲和敏感,她的教学与研究在前二十多年基本上成就不多,直到文革结束思想解放之后,她的学识和能力才迎来一个施展的空间和舞台。记得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她手拿讲稿在140双眼睛的注目中稳步走向讲台,双眼环视一周,用特有的眼神与同学们作了第一次交流。她留给我们的第一印象:身材纤瘦,容颜清丽,齐耳短发整齐有型,并不华贵的衣着搭配得体,给人端庄大方优雅书卷的气息,与其他女教师比,在她的身上,集修为、能力、自信于一身的知识分子少有的知性色彩,显得特别突出。
也说真诚。说戴少瑶老师的真,主要是她面对学生没有架子,把心捧出来,不虚委,不应付。凡拿到讲台上面对学生的东西,她总是反复推敲,认真琢磨,含英咀华,拿出卓见。听完她一堂课,凭直觉你就会感觉到这堂课,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吃下多少草才挤出这点奶。她的课极富磁性,抓得住人,有纯度,有深度,有厚重感,是一般老师远远达不到的。她的真还体现在讲台上,总是把自己放进课堂,放进作品,放进作品主人翁的精神世界,对作品的解读极具穿透力说服力。记得有一堂课,她为我们讲解女作家谌容的中篇小说《人到中年》,女主人翁陆文婷作为一名中年女医生在那个特殊年代面临的磨难与人生困境,戴老师把自己也是人到中年的生命感悟融入进去,讲着讲着情到深处,她哽咽而停顿下来。瞬间,整个教室安静得出奇,听课的同学被深深感动和震撼了。经此一幕,我相信,同学们对文学对文学本质的认识多少都有一些升华。她的哽咽和动情,告诉我们文学靠什么打动人?文学只有揭露苦难,只有描写苦难面前的人性与人心,文学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至少,我可以说,戴老师这堂课对我的影响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从此以后,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文学的尺度,我对于路遥、史铁生这两位作家的喜爱不能不说是这堂课带来的影响,而这之前我对文学的认知还是朦朦胧胧的。
再说干练。戴老师的干练,可从教学和行政管理两方面来说。先说教学上的表现,戴老师讲课气场强大,能驾驭课堂的时间与节奏,语言干净,不乱跑题,不拖泥带水,有课堂大将军的气概。后说行政管理,八十年代中期她担任中文系主任多年,主政系务,敢于接触矛盾,处事公道,以身作则,敢于决断问题,把一个大系管理得井井有条,深受师生好评。其实,以她的能力进入校级班子,作分管教学科研的校领导是完全够格的。可惜上面并没有将她用起来。我只有为重师遗憾。
还说风骨。戴少瑶老师很有性格,为人正派直率,眼里掺不得沙子,原则问题不会妥协,对上面的工作敢于说出不同意见。她甘于过清贫的生活,不向富贵低下高傲的头,从不动心思逐财逐利,以至退休后连学校的集资建房都无钱去申请。她的不慕虚名还体现在学术研究上,她不爱做没有新意的文章,惜墨如金,写一篇是一篇,她的文章不多,但篇篇有分量。
时光荏苒。四十年过去了,当年清丽端庄的戴老师已经过了85岁,岁月留给她的是疾病和衰老,但磨不去依然是她十足的知性、真诚、干练与风骨,在我们七七级这帮老大学生心中依然受到喜欢和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