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的中国通史课过去一直是系主任陈以震先生的独角戏，要从先秦拉到晩清。我们进校时，各方面已经走入正轨，陈先生主政系务，加之社会活动多，必须找人分担。人才从哪里来？那时，文革刚刚结束的中国，最奇葩荒唐的是，不少人才在田间地头在工厂车间在拉着板车跑步在大街小巷中。乔以仁先生就是被困在重棉一厂棉花库房，直接从仓库保管员调入重师中文系的。因我的母亲是重棉一厂的纺织工人，乔先生困在工厂而认识。他调重师任教，在工厂引起轰动，工厂上下才知乔先生是一位大知识分子。他从我母亲口中记住了我在中文系读书，借来听陈以震先生的课，问起我的名字，我们就在课间休息时认识了。
我知道系里安排乔先生主要接着陈先生从唐讲到明清这后半段，不知他的实力接得上不，不勉为乔先生捏出一把汗来。有一天，乔先生在学校的路上碰到我，问起我同学们对陈先生讲课的反应，我如实介绍说好极了，同学都对陈先生的讲课佩服得五体投地，是大家最爱听的一门课，他听后直点头。其实，不只是我，恐怕许多人都有这种担忧，乔先生能否把陈先生的课接得下去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陈先生已经把中国通史的讲授推向了近乎很难比肩的境界，不管是否情愿，谁来接着讲事实上都会形成比较，非常无情且无法回避。而论教学优势与实力，乔是无法盖过陈的。乔先生1946年入河北大学历史系，刚毕业中原战火将他引入解放战争的征途，作了一名随军的战地记者。战争结束，随军南下到重庆，一直在重庆警备区当一名宣传干事，写点通讯报道，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在部队得不到重用提拔，文革开始后以副营职干事转业到他夫人工作的重棉一厂作了仓库保管员。可以说，调入重师前乔先生学历史但从未教过一天历史，那怕在中学教过历史也好，更别说在大学教过历史，也没有专门从事过历史研究性的工作，甚至连历史专业的图书资料在文革中也烧得干干净净，更没有想过日后还有机会把这门丢了几十年的专业捡拾回来作为晩年的职业。可以想见，接续陈先生后的讲授难度有多大。而留给乔先生的备课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学期加一个暑假。我想，乔先生内心的压力应该是很大的，只是从未听他提起过。
我知道，为了备课，乔先生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拚命程度。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困了就抽非常劣质的纸烟，喝黑得象中药的酽茶，经常是通宵达旦。夏天重庆高温难耐，一家老小挤在学校分配的一间宿舍，靠一把电风扇驱散酷热。我看过他写的教案，上面不少页面都落下过汗水的痕迹。虽是临时抱佛脚，乔先生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以惊人的速度把几十年前主修的专业捡回来，从大纲设计、重点摆布、线条梳理等一一写在他的讲义中，终于从从容容的站在新学期的讲台上。
公正的说，乔先生给我们开讲的第二段中国通史唐至明清，整体水平远比预想的好很多，是成功的。这首先得益于早年他主修历史打下的坚实基础，其次是他半年时间的精心准备。几十年后再来评价乔先生的讲课特点，我认为第一，他与陈先生一样，都十分重视对历史脉络的梳理，理住脉络就理住了历史的大线条大轮廓，容易帮助学生建立对大历史的把握和理解。第二、乔先生语言平实，叙述有致，加之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有味道容易记记和作笔记。第三，乔先生板书漂亮，对学生不易理解不易记忆的重点，多用板书写出，且板书比陈先生漂亮。略与陈先生有差别的是在史料采用上用得少，很少板书史料，而这我认为是讲史的一个硬功夫。毕业后再未听过乔先生的课，不知这个短板是否补上。中国有一个关于续貂的成语，多揶揄味，有贬意。在比较陈、乔二先生给我们拉通的中国通史课，我忽然想起了这句成语，但我要反着说反着用，乔先生对于陈先生的接续基本上还是完成了以貂续貂的水平，非能手不能为不可为也。
大学毕业后与乔先生接触少了一些，我知道他的晚景并不好。主要原因是家庭的拖累，几个孩子在文革中都未读什么书，仅初中毕业，都在工厂当工人，后工厂倒闭下岗，躺在他一个人身上靠他那点离休费过活。乔先生精神负担越来越重，他已沦为重师最贫困的老师，以致晚年性格脾气大变。未能帮助他解脱于困境，我是有内疚的。写这篇短文，也有弥补的意思。
